顾杰一番话说下来，宋应武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反应，人却沉默了下去。
在得知傅家不顾城主府发布的禁令，买办药材运往杨家寨后，宋应武便决定将此事当做典型，杀鸡儆猴。以此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商贾们，看清飞龙城的决心。
先入为主之下，他也没调查事情的详细缘由，毕竟通敌就是通敌，加上证据确凿，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呢？
直到此刻，听过顾杰的解释，宋应武才知道，自己险些酿成大错。
他不在乎是否冤枉了傅家，这样的小家族对他来说无足轻重，即便是错杀了，也不会有什么麻烦。
但若是因此导致其他商贾人人自危，对飞龙城离心离德，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。
毕竟，他严惩傅家的目的，并非是杀人泄愤，而是以儆效尤。
如果杀了人反倒造成反作用，那还有什么意义？
宋应武不得不承认，顾杰对这件事的分析和猜测，是很有道理的。
现在想来，这件事有很多地方透露着古怪。
飞龙城的药商很多，杨家寨为何偏偏就选上了傅家？
甚至于不惜大费周章，诱骗监禁傅彦和，也要促成这笔交易？
不过是十万副伤药，以杨家寨和黑石城蜜里调油的关系，他们为何不直接上黑石城买？
为何要舍近求远，来逼迫傅家达成目的？
在宋应武看来，这种种不合理的地方，都能用一个很合理的原因来解释。
——杨家寨，是故意这么做的。
他们的目的，从头到尾都不是这十万副伤药，而是想看到傅家被飞龙城以通敌之罪处死。
借此，便能让其他商贾人人自危，生出唇亡齿寒的顾忌。
到那时，他们再大肆宣扬一番，抹黑自己昏庸暴戾，很轻松便能让偌大的飞龙城人心浮动！离心离德！
宋应武想到这，不免有一种被愚弄的羞愤。
这样的计谋，若是使在父亲宋怀云身上，多半是难以奏效的。
很显然，老谋深算的杨林，多半怕是已经知道他当上了代城主，才会用这样的手段，来试探他的‘成色’！
成了，能让飞龙城吃个大亏，不成，也能恶心他一次。
“皓首匹夫，安敢辱我至此！”
宋应武一掌拍在桌子上，眼中怒火万丈。
“城主息怒。”
顾杰随口劝道。
宋应武咬牙切齿，深吸了好几口气，才平复下心情。
“......顾修之，你很不错。”
他看向顾杰，心头有些复杂。
面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，不但在武道一途上天赋惊人，谋略上也可为肱骨。
若非其多加提醒，点破个中陷阱，自己怕是要犯下上任后的第一个大错。
宋应武心里对顾杰的重视提升了不少，连带语气也显得和善起来：“此事是我疏忽了。你放心，我尽快调查清楚这件事。如果真如你所说，傅家只是被迫与杨家寨交易，我必不会重罚他们。”
“多谢城主。”
顾杰拱手道。
对于飞龙城来说，这件事其实还有更好的后续解决方式。
比如假意处死傅家人，将计就计，行刑时狸猫换太子，把人藏起来。
等到杨家发难，再让傅家人站出来揭发杨家的恶行，趁势不但能为飞龙城拉一波声望，也能让摇摆不定的人看清杨家的险恶用心。
但顾杰并不想多事，为宋应武出谋划策不是他的本意，能救下傅彦和一家，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。
又说了几句话，宋应武叮嘱顾杰尽快拿下外城其余帮派，统一江湖势力，随后便借口尚有机务亟待处理，端茶送客。
顾杰知趣告辞。
刚出门，顾杰就看到了王拓。
他站在庭中树下，双手拢在袖子里，背对着大殿抬头望天。
银白的发丝在他耳边随风摆荡，兜帽下，依稀能见到镶满黑色珠子的褶皱皮肤。
听到身后动静，他头也不回道：“顾帮主，别来无恙？”
顾杰没有说话。
他微微抬眸，看向半空中的笔记本，打算问清楚王拓死而复生的原因。
不料就在这时。
王拓突然猛地回过头，似有察觉一般，隔空看向了顾杰额前三寸的位置。
顾杰心头一跳。
他......能看到笔记本？
这念头一起，顾杰就听王拓道：“你身上有东西。”
“......王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顾杰沉声发问。
王拓没有回答。
他转过身来，大步走到顾杰面前，张嘴猛地吸了一口气。
霎时间，他的胸膛迅速拱起，又仿佛泄气的气球一样缓缓平复下去。
“......奇怪。”
王拓吐出一口长气。
他审视着顾杰，兜帽下的眼神略显疑惑：“我刚才明明感觉到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......为何突然没有了？”
顾杰脸上却不动声色，道：“或许是貘盒和阿悉陀界咒的原因。”
“唔......”
王拓沉吟片刻，不置可否。
顾杰见状，故意打断他的思绪，开口道：“道长特意在此久侯，所为何事？”
王拓回过神来。
他看着顾杰：“顾帮主觉得，我是为了什么？”
顾杰闻言，摇摇头：“我不知道，王道长有话直说罢。”
王拓轻笑一声：“顾帮主，你的反应有问题。看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，你不该这么镇定的。”
顾杰心头猛地一沉。
他脸上表情不变，腰间却缓缓浮现出一丝殷红纹路，俨然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。
王拓似乎没发现顾杰的变化，亦或是发现了也不在意。
“有件事，我需要你回答我。”
他淡淡开口：“‘我’，是怎么死的？”
顾杰动作顿住。
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什么叫我是怎么死的？
莫非，王拓的死而复生，会损伤记忆？
不对，如果是这样的话，他就不该认识我才对。
王拓仿佛早就料到顾杰的反应，见状道：“你不用胡思乱想，那个与你接触的王拓，是我的分身之一，为了保持活动能力，我制作了很多这样的分身。”
“原本正常情况下，我是能同步接受分身记忆的，但那个分身用得太久，有些不太听话。”
“半月前，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，屏蔽了与我的记忆连接，并且，妄图独立。”
“我派这具分身过来，就是想解决这件事。只是我没有想到，他会突然死在惶雾中。”
王拓说到这，眼皮微垂，看向顾杰。
“我很好奇，到底是什么东西，能承受元祖之血的感染，还将我的分身给杀了？”
“顾帮主，你能告诉我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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